44獨家

顧憐就像是一個只愛吃糖的小孩兒, 只要讓她嘗到甜的滋味，便能忍受旁的一切不公與苦難。

這樣的一個女子，怎麽能不讓蕭遲硯再疼她愛她多一些呢？

蕭遲硯想說的話全都化作吻落在她的腮邊, 一直到顧憐實在是困得快睡著, 才放她去睡覺。

望著她的背影, 蕭遲硯忽然不知明日坦白的話該如何說出口，是直接一些, 還是委婉一些, 或許再編個理由會更好些嗎？

他揣著滿懷思緒，回屋時夾雜著濃重困意, 也睡不安寧。

八月來, 柿子紅皮。

在街坊送來的果蔬中，有許多紅澄澄的柿子，一個個都快熟透，香味清甜。

顧憐心情實在是好, 早上時挑了一件遠山紫色的廣袖裙穿，這件裙子據說是今年南方最流行的樣式，顏色清淡, 從裙擺開始由深到淺，腰間綴著一條細細閃閃的水晶鏈, 行走時身姿搖曳。

她坐在桌旁剝柿子, 見蕭遲硯已經從自己身邊路過七八次, 忍不住莞爾一笑，有些羞澀, “蕭大哥你也覺得我穿這件衣裳好看？”

其實蕭遲硯只想著該怎麽和她坦白, 倒沒有註意她的衣裳。

此時聞言，也仔細看了兩眼, 覺得好像除了袖子比平日寬大一些腰間的鏈子閃些之外，便沒有了旁的區別。

但他還是點頭，“對，好看。”

顧憐將剝好的柿子給他，眉眼彎彎，“蕭大哥，吃柿子嗎？”

她瑩白細潤的指尖輕輕捏著柿子的皮，另一只手托著柿子底部，小心翼翼不讓汁水滴在手上，一截衣袖從腕上滑下，露出纖細的手腕。

“我不吃，”蕭遲硯坐到她的旁邊，“小憐，我有話對你說。”

昨日他們查到了瑞王結黨營私的證據，得趁著年關前交給皇上處置，而且他的傷也已經養好，怕是得盡快回京了。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讓顧憐也正色起來，她坐直了身子，問道：“蕭大哥，是發生何事了嗎？”

蕭遲硯望著她，面容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小憐，我其實騙了你。我其實並沒有服八年兵役。”

顧憐佯做不解，“你沒有服兵役，那你在做什麽？”

“我在京城……”

話說到一半，門被從外面推開，顧鈺回來了，他今早被書院的葉夫子請去了，說了些話，現在才回。

“小憐，”顧鈺徑直走到顧憐身邊，對她道：“今日葉夫子與我說，我此次中舉，或許可去揚州任職，那兒剛好空了個檢校的職，我可以頂上，雖官職不高，但好在離家近，你與我同去吧。”

他的目光又落到蕭遲硯身上，客氣笑了笑，等著顧憐的回答。

顧憐卻轉而問蕭遲硯，“蕭大哥，你方才準備與我說什麽？”

之前顧憐就說過，她會跟著顧鈺。

蕭遲硯抿抿唇，改口道：“我說我在京城有宅子，若是顧兄去京城任職，便住我那空的宅子。”

顧鈺此時只想快些帶著胞妹離開，他心裏感激蕭遲硯，但還是不能那麽快接受這個人要和妹妹在一起，到底不能那麽輕易，得讓他看見誠意才行。

“嘉州府不過一個小小的州府，這只是鄉試罷了，我甚至不是解元，”顧鈺搖搖頭，“就算要去京城，或許也是十幾年二十年之後的事情了。”

“再說了，我們兄妹已經叨擾你太多，實在是不合適，你的宅子，你自己住便好。”

蕭遲硯沒有說話，心裏已經開始打起了別的算盤，然後默默回了房。

見他離開，顧鈺開始想自己說話是不是太過了，但見著妹妹那副模樣，那絲猶豫也消失的一幹二凈，要娶小憐，就算在京城有十座宅子也不成。

而這邊，蕭遲硯回房後便開始寫信，是寄給戶部尚書的。

京中六部關系覆雜，而戶部則是太子心腹，也是他可以操作一番的地方。

顧鈺不去京城也無妨，總歸他有的是辦法將人弄過去。

不僅要過去，還得在他的眼皮子底下。

·

顧鈺中亞元的消息早就傳開，竇家人來時，排場不可謂不大。

三輛馬車依次駛入小巷。

趙老太太見著那群人都往顧家去，心裏暗自咂舌，這考上了就是不一樣，三天兩頭的來人，也不知這次來的是什麽達官顯貴。

末了，她t又看了一眼自家這次名落孫山的大孫子，有些暗恨他不爭氣，但觸及到兒媳常氏的目光時，又迅速換上一副和藹的笑容。

溫氏站在丈夫與兒子身後，面色不算好看，攙著她的兒媳平氏關切問道：“婆母，您是不是累著了？等小憐和鈺兒開門，您再進去好好歇歇。”

溫氏微微頷首，示意自己無事。

竇老太爺的視線在幾個屋子上穿巡著，落到最後一家被燒焦的屋子時又迅速移開。

他是第一次來這個地方，竇家也沒有人知曉溫氏曾經來過。

獨子竇闈穿著一身寶藍色直綴，頗有些感嘆道：“也不知道鈺兒那孩子多高了，小憐今年也十六了，是個大姑娘了。”

平氏也接話道：“是啊，那兩個孩子小時候最愛來我們府上玩，總是想吃我做的糕點呢。”

溫氏看了幾人一眼，一言不發。

“不過這幾家，哪戶才是鈺兒他們住的地方？”竇闈有些疑惑，見不遠處有個小孩兒盯著自己，於是招了招手，“這個小孩兒，我問你，哪戶是顧鈺的家？”

趙桔有些猶豫，娘親和他說過，不要同生人講話。

他指了下蕭遲硯的門口，便又很快回到屋裏去了。

丫環上前扣了扣門，幾人也開始打量起這戶門前來。

與旁的幾戶沒有什麽區別，幾人中只有溫氏面色越發難看。

來開門的是戴維，他剛好在此陪著將軍收拾物什，見敲門的是陌生人，他想了想，朝屋內喊道：“顧大哥，有人找你。”

他喊顧鈺大哥，單純只是因為將他看做了自家將軍未來的大舅子，才不管旁人怎麽想。

竇家幾人神色各異，戴維卻不在乎，他家將軍都不能得罪的人，他喊聲大哥又怎麽了？

戴維只以為這幾人是如前兩日一般來尋顧鈺的，便開門放他們進來了。

顧鈺正在給顧憐看火，從廚房出來時面上是一如既往的溫潤，但在看見幾人後瞬間冷了下來。

竇闈是第一個上前去的人，他笑著想要拍顧鈺的肩，“好小子，都長這麽高了，快讓舅舅比比！”

顧鈺避開他，神色冷淡。

竇闈也不覺得尷尬，他們在來時就想到會有這麽一出，但到底還是親人，血濃於水，有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了。

平氏也上前來，上下打量了一番顧鈺，又從丫環那兒拿過自己做的糕點放到桌上擺出來，“這孩子，幾年不見舅舅舅母怎麽還生分了？你快看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也來了，我們都得到了你的好消息，來祝賀你呢。”

顧鈺不答話，始終沒有回應過兩人，他回到了廚房，坐回小凳上，繼續往竈裏塞著柴火。

顧憐將鍋裏的菜盛出來，也就當做對幾人視若未聞，專心做著自己的事情。

但其實兄妹倆都不算好受。

之前溫氏來過兩次，哪怕做的再無情，也不可能真的心和石頭一樣硬，被戳一下還是會痛的。

如今聽著從前覺得親昵，現在只覺得惡心難受的聲音，顧憐閉著眸子稍微平覆了一下情緒，然後把處理好的魚下鍋。

魚碰到油發出‘滋啦’一聲響，平氏見竇老太爺和竇闈已經在桌子旁坐下，溫氏也沒有再去找兩人的打算，一咬牙，扯著笑進廚房了。

“小憐現在真是長大了，還會自己親自做飯了。”

平氏走進廚房，立馬被裏面的煙味熏到嗆了出來，她也算是十指不沾陽春水，就算做個糕點也有一大堆丫環幫著忙前忙後，哪裏進過這麽簡陋的廚房，還被熏成這樣。

但見丈夫瞪了一眼自己，平氏咳了兩聲，又進去了，要搶顧憐手裏的鍋鏟，“來，讓舅母來，小姑娘家家的，哪裏能自己做飯？”

顧憐避開她的手，眸光中滿是冷意，鍋鏟將魚身一翻，油星子便濺到了平氏的手上。

平氏發出一聲短短的驚呼，出了廚房後再沒有進去。

一家四口坐在桌旁，不像是親人，更像是來要債的一樣。

戴維覺得自己是不是放錯了人進來，他左右張望著，見也沒有人理自己，便進屋去了。

蕭遲硯正在擦劍，他一直註意著門外的動靜，若幾人有什麽不好的想法，他就會出去保護顧憐與顧鈺。

但此時，這到底是顧家兄妹要解決的事情，也是他們的心結，不可能一輩子不面對，他出去了反而不好。

戴維站到蕭遲硯身旁，也不明白自家將軍葫蘆裏賣的什麽藥，規規矩矩站在一旁不出聲。

蕭遲硯將擦好的劍在手上挽了個劍花然後歸劍入鞘，他取出一封信交給戴維，“你晚些時候去趟嘉州府，將這封信交給新上任的知府。”

從前冤枉顧父的知府已經調離，到了南方邊陲小鎮任縣令，他如今要做的，不過是幫顧鈺一把，替他父親翻案，好讓他日後仕途不留下汙點。

“將軍，”戴維收下信，試探問道：“又是為了顧大哥的事情啊？”

蕭遲硯點頭，“嗯。”

戴維幽幽嘆出一口氣來，小聲道：“只問情字何解啊。”

竟然讓從來不喜歡多管閑事的人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插手。

戴維在心中默默道，以後娶媳婦一定要娶個沒有兄弟姐妹的，最好爹娘也沒有，這樣就沒有麻煩事了。

他正要推門出去，忽然問道：“將軍，您中午還吃不吃飯？外面桌子有人坐了，您站著吃嗎？”

正坐在屋內桌上喝茶的蕭遲硯，“……你哪裏那麽多話？”

戴維撓撓頭，不大明白現在的人心裏都想的是什麽，覺得自己不太能懂，於是出去幫顧憐端菜了。

顧憐做的菜好吃，而且這幾日家裏最不缺的就是肉和菜，也急著快些消耗，所以她做的菜都分量格外多，能叫蕭遲硯、顧鈺兩個男人吃飽甚至吃撐。

今日戴維也在，她做的菜也多了些花樣，一道香煎鯽魚，一碗辣椒釀肉，一碗香菇蒸肉丸、一碗南瓜蒸排骨、一碗鵪鶉蛋紅燒肉，外加一大鍋菌菇雞湯。

有葷有素，色香味俱全。

戴維見著這些菜已經開始流口水了，急匆匆地將右側屋的桌子搬了出來，然後將菜也端出來。

竇家老太爺見只有五碗菜加一個湯，心底有些不快，但見分量很多，都要堆起來，面色又好了些，施施然站起身來準備坐過去。

他就知道，那年的事情算不了什麽，這兩個孩子也沒那麽大的氣性，別扭一會兒也就好了。

現在顧鈺除了他們外，也沒有別的親人了，還能犟多久呢？

戴維端好凳子，見自家將軍坐了左邊，顧鈺坐了右邊，兩人坐的開，幾乎占了大半個位置，剩下半個位置挨著顧鈺的是顧憐的位置，那挨著蕭遲硯的就是他的。

戴維正在猶豫要不要去再端幾個凳子來，但又覺得好奇怪，怎麽看這感覺好像再坐不下其他人了似的。

將軍和顧大哥冷眉冷臉的，不像是想挨著人坐的樣子，他又是個莽漢子，吃飯可不喜歡拘束，萬一一肘子撞到人了可不好。

戴維看了眼正走過來的竇家老太爺，一屁股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了，順道把腿放到了顧憐的位置上，替她占座等她來。

管他呢，反正他們四個人能吃上飯就行了，才不管那個老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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